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 刘曙光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站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高度，对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发表一系列重要论述，对文物保护多次作出重要指示和批示，其核心内容之一，就是让文物“活”起来。总书记还多次指出，让文物“活”起来，就是要发挥文物在见证历史、以史鉴今、启迪后人方面的作用。让文物说话、把历史智慧告诉人们，激发我们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坚定全体人民振兴中华、实现中国梦的信心和决心。
要让文物“活”起来，文物本体的“健康”是前提。如果文物本体是带“病”的，甚至“伤病缠身”，也就无法发挥其应有作用。目前，我国历史遗留下来的文物，有相当一部分还是带“病”的：根据全国馆藏文物腐蚀损失调查结果，全国半数馆藏文物存在不同程度的腐蚀损害；据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显示，全国登记不可移动文物中保存状况差的超过总数的四分之一。特别是很多优秀的古建筑和岩石雕塑，由于建造年代久远，长期的日晒雨淋，致使文物结构老化，基础不牢，构件缺失，砖石风化严重，可以说隐患重重。如果让这些带“病”的文物去讲“故事”，非但讲不好故事，还有可能在利用过程中出现文物损毁等事故。如千年古刹应县木塔，是我国最具价值的多层木结构古建筑，也是世界上现存年代最古老、结构最复杂、最高的木结构建筑遗产，在世界建筑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和意义。目前虽然主体结构仍保持完整，但木塔明层倾斜是其结构体系当前最大安全隐患之一，特别是二层、三层明层倾斜严重的柱子，如发生倒塌，则将危及应县木塔整体结构的安全。为此，要让应县木塔“活”起来，首要前提是对应县木塔结构实施必要的加固与维护，确保木塔安全。否则，极有可能在利用过程中发生结构垮塌事故。另外，位于世界遗产地大足石刻的千手观音造像，是我国晚期石窟造像艺术的典范。目前虽然整体结构保存基本完整，但造像的风化病害严重：大面积金箔已经褪色，金箔开裂、起翘、剥落现象比较严重；基底砂岩风化严重，大多数彩绘法器已残缺不全，残留部分呈粉末状，手触即掉；近六成的手指发生了开裂掉块等等。为此，要想打造以千手观音为核心的文化旅游精品，重中之重是要把千手观音修复好。
应县木塔南立面现状
对于祖先遗留下来的文物，我们必须深怀敬畏之心、历史之责。对于大量带“病”的文物，首当其冲的是，应对其实施必需的、适度的保护：对受自然因素长期侵蚀的石刻、庙宇、宝塔等文物，要定期检查，加强保护；对受水、火、地震等突发性灾害影响，以及处于濒危状态、极可能毁灭时，要以最快的速度尽最大努力抢救；对出现霉变、翘曲和锈蚀等病害的漆木器类、金属类、纸张类馆藏文物，要进行修复并开展日常保养工作。只有在文物本体“健康无虞”的前提下，才能酌量在本体上采取相应的现代科技手段，深入发掘和阐释其历史、艺术与科学价值，让其真正“鲜活”起来。
保护文物本体健康并使其焕发“活”力，关键在于秉承正确的理念和科学的方法。2013年8月，习总书记在河北正定古城情况报告上作出重要批示：“充分肯定近年来正定古城保护工作。要继续做好这项工作，秉持正确的古城保护理念，即切实保护好其历史文化价值。”正确的保护理念，主要出发点在于保护好其历史文化价值。《文物保护法》明确提出“不改变文物原状”的原则。《中国文物古迹保护准则》则对保护历史价值的理念进行较全面的阐释：“保护是指为保存文物古迹实物遗存及其历史环境进行的全部活动。保护的目的是真实、全面地保存并延续其历史信息及全部价值。保护的任务是通过技术的和管理的措施,修缮自然力和人为造成的损伤、制止新的破坏。”这是我国对文物古迹“保护”行为第一次给出明确的解释，也是对保护文物历史价值内涵较全面的说明。因此，在实际保护工作中，应该尽可能保持、维系并传递文物的历史信息和价值，保持其历史面貌。尊重历史事实不变样，不篡改或增补其历史信息，尽可能真实、全面地保存并延续其历史、美学的信息及全部价值，并使文物材料本体不受到伤害。在千手观音保护修复工程中，我们就尽量采用传统工艺，如金箔之下的红色是猪血混合了硫化汞而成，这是典型的宋代工艺，因此在修复中也还原了这种工艺；在金箔粘贴上也选择最接近古法的髹漆工艺，刷三层大漆，尽力保留千手观音初建时的原状；在对千手观音四百多只缺失或残损的手加固修补时，也尽量根据宗教信仰中千手观音每一根手指姿势所蕴含的文化含义，去决定修复的方式。只有通过细致的研究，确保历史信息不缺失，才能开展相关修复工作。如果修复弄错了，就是对历史的不尊重。
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造像主尊面部彩绘修复
此外，给文物“祛病延年”也是对文物各种价值再认识的过程。对文物本体实施保护与修复工作，必须在研究文物的年代、特性、结构后，并认为有足够技术能力的情况下才能实施。所以在文物保护修复过程中，采取科学手段的记录以及过程中的发现，都是今后文物利用的珍贵资料，是让文物“活”起来的绝佳素材。在开展大足千手观音修复工程时，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及相关合作单位在现场及实验室开展了大量研究，形成了各种类型的研究和实验报告，从而对千手观音本体面临的地质、环境、材料、工艺等有了深入的认识，这为进一步发掘千手观音历史文化内涵提供了充分的素材。特别在主尊造像修复工程中发现在主尊造像腹部有暗格，经过内窥镜勘察后清理出石砖题记和金箔残片、瓷器残件及其他文物。根据题记又丰富了清代乾隆年间对千手观音装修的史实。这是对千手观音造像历史信息的有益补充。在应县木塔保护工作中，通过勘察测绘、三维激光扫描等手段，在试验研究和计算机数值分析的基础上，我们对应县木塔的建筑特征有更深入的了解：应县木塔平面为正八边形，竖向结构刚度分布相对均匀，斗栱结构层又具有良好的减震耗能作用，典型的柔性结构体系，整体结构具有良好的抗震性能，同时塔基具有显着的减震功能，正因为上述原因，历史上应县木塔才能够成功抵御多次大地震而屹立不倒。我们也只有通过开展上述保护工作，才能对应县木塔建筑方面的内涵与价值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和了解。因此，在文物保护与修复工作中，“祛病延年”是首要任务，而保护与修复过程中深入、细致发掘文物的内在信息与内涵也必不可缺，应做到保护与价值发掘并重。
文物就如历经沧桑的老人，让她保持活力，发挥价值，不是回到青春年少，而是以一个健康老人的形象，融入社会生活，向世人讲述曾经的故事。这就要求文物利用要“适度”。对于大多数文物类型，特别建筑类文物，适度的使用是保持其良好状态的保障。然而，在目前文物利用容易走向两个极端，或是利用不够，观念保守；或是利用过度，突出体现为文物利用“庸俗化”。这两个极端，实际上都体现出对文物价值认识不够，对文物与社会生活的关系不能够辩证地看待。利用不够指的是仅仅将文物视为静态的“物”，对社会的动态变化和文物自身的历史规律视而不见，不敢利用，或是是被动、完成任务的心态开展一些展示工作。这种观念和方法制约了对文物如何利用的思考，难以形成理性的文物利用观，一旦受到政策或开发的压力，极易被权力或资本所裹挟，商业利益促使文物利用走向另一个极端——功利化和庸俗化。文物利用庸俗化的例子比比皆是，有些地方以“活化”之名，变更历史建筑之古味，将文物古迹被改头换面，重新包装，失去了古迹、文物的原貌，导致文物古迹在开发名义下遭到严重破坏，有些甚至是毁灭性的破坏。庸俗化利用的根上是认识片面、缺乏研究的问题。为此，要让文物“活”起来，讲好文物故事，应大力做好基础研究工作，深入发掘文物蕴含的历史文化内涵，同时理性思考这些知识与内容在当代社会的功能，而不能超出文物所凝聚的文化内涵作不恰当甚至不正确的延伸和发挥。
历史不应是被任意打扮的小姑娘，保护好的历史文物也不是任人涂抹的小姑娘。讲好文物的故事，既有充实、正确的内容，又要能看得懂。讲好文物故事，是一件很细致的工作，既要能反映出一定历史时代的科学水平，又要在表述方式上能够准确、生动，能为大众所接受。文物资源不该是被“消费”的商品、商人牟利的工具，文物故事的叙述应该坚持一个最基本的尺度，即不能虚构和杜撰，应按文物的实际来说话。保护好文物，就是尊重历史，尊重古人，尊重人类自己。
